第六十章 纪海市

三条巨龙消失，流淌在弃区之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散去，漆黑的日轮刀出现了龟裂纹路，像是一触既碎的青花瓷，执刀的人看见鬼的头颅掉落，积聚在体内的斗气瞬间倾泻干净，再也无法支撑起躯体的站立了。

凡璃络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憋着一口气跑完了一千米一样，肌体最后一点力量被榨干，双腿瘫软无力，能够在窒息感中感受到肺部在萎缩。穹苍陵的头和躯体随着穹顶破开之后流进都市里的第一缕寒风飘散到远方，在彻底消失之前，他对这个世界还留存着最后一点意识。

走马灯已经结束，这是一场有头无尾的电影，而且还是最为劣质的那一种。穹苍陵现在已经放弃了，他现在已经不想回忆起自己的过去了，就算是在这个时候，他也不承认自己是一名失败者。

“为什么，我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那颗沾染上地面血红色污秽液体的头颅还在说话，穹苍陵靠着祭卒的力量和濒死者特有的那种意志挣扎着延长了自己在世间留存的时间。

“你是鬼，必须被消灭。”

凡璃络跪在地上用日轮刀撑直自己的上半身，眼角已经泛起了血泪，眼球肿胀几近爆裂。她尽可能缩短自己的话语，让肺部慢慢恢复，慢慢给身躯各处输送氧气。龙之呼吸三合一式使用完之后，全集中呼吸常中竟然已经断开，这一招让呼吸法达到了突破极限的巅峰状态，凡璃络觉得自己没有昏厥倒下完全就是奇迹。

“就因为我是鬼吗？还是说，我害死了这么多人？如果说我是鬼，但是我没有杀人，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穹苍陵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这个世界不存在不该死的鬼。”

“那，身为人，作恶多端并且能够逃脱制裁，这样是不是比作为鬼更加恐怖？”

“这种问题交给社会，这并不是鬼杀队的职责所在。”

“呵。”穹苍陵在用弱下去的声音发出了最后一声苦笑，“他们身为人，但是为人的标准和规则已经无法适用到他们身上。我们只是为了活下去，就是为了活下去才捕食人类，至少你们还能够将我们杀死。但是人类若是出于各种无聊可笑的理由来虐杀自己的同类，法则什么的如果都管不了他们了，还有谁能来阻止他们呢？也用你们的日轮刀来砍下他们的脑袋吗？”

“你没有资格来评议人类。”

凡璃络的声音在一点点变大，呼吸已经恢复正常，现在只需要利用全集中呼吸法让伤口停止出血。

“没有吗？可悲啊，连比人类强大多的生物都不能评议你们的善恶，就应该只能由神明来做评判了吧。”

穹苍陵的头终于彻底化作了碎片，他留在世界上最后的一点痕迹竟然只是这一声故作阴郁的感叹和凡璃络的不屑。

恶鬼无法评议人类，这是鬼杀队所有人都认可的一个观念，更别说像穹苍陵这样犯下滔天罪行的失败者了。

浩劫如那些消失在阳光里的碎屑一样彻底淡出了这个世界。

纪海市终于回归了自己的安宁。躲藏在各种阴暗角落里的人颤颤巍巍地走出来环顾四周，很快他们就发现都市除了遍地的鲜血残骸和漫天的诡异碎片之外，就只剩下一些穿着奇特制服且拿着武士刀的人了。

在生死之际游走一番之后，本应该彻底体会到生命珍贵的人却没有表现出那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尖叫，各种尖叫，不管是男是女，也不管是老是幼，纪海市充斥着哭声和悲愤的呐喊。胆小的人看见了自己家门前的尸体，愤怒的人看到了自己残缺不全的亲人，这样的景象激起了所有人最为负面的一部分，而隐藏在这部分里的情绪没有找到真正的宣泄点。

“这些人都是什么表情？”

李梦瑾所在的小队位于都市南侧，他们也经历了一场恶战，剑士和硝倾尽全力才化解了一次又一次危机。现在灾难已经结束，可是李梦瑾的内心一点也没有放松下来。

从躲藏处走出来的人用着异样的眼光看着鬼杀队的战士，那种眼神李梦瑾很熟悉，和这些人在被恶鬼追捕猎杀的时候流露出的神情一模一样，只是现在人们认识到自己不需要再面对那些怪物，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和自己一样的人，所以就算表现出了畏惧，他们依旧选择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发泄在鬼杀队这个他们并不熟悉的组织身上。

“喂！你们几个，能够跟我们说一下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纪海市怎么了？”

人群里，一位带着眼镜，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大声询问道。

“你们已经安全了。”

一位甲级剑士对着人群说，他的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可是却无法意识到这些人对安全的认识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安全？”现在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瘦弱年轻人在大声喧哗，他在鼓动着人们，“我们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你就告诉我们安全？这么多人死了，我们不明不白地承受了这么多！你们有责任！”

人群缺少的永远都是一个“敢于发声”的人，而只要有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讨伐声和责怪声将难以抵挡。

“责任？什么责任？”

李梦瑾将刀奋力一甩，将上面的血渍甩落。她走向人群，没有收回自己的日轮刀，这样的举措无疑是在给这些肆意妄为的人施加威胁。

“没有人想要这场灾难发生，更没有人想要这么多人的死亡，但是你们现在应该珍惜自己刚刚从死神手上抢回来的生命，而不是在这里发牢骚！”

李梦瑾的话语很严厉，身边的队员本想阻拦她的行动，但是看到她那张恶狠狠的面容之后便放弃了。

群众倒是安静了几秒，但是很快又重新喧闹起来，不少人还在大声说这场灾难就是由他们引起的。各种难听的说辞都有，如果这些人是鬼，现在李梦瑾早就已经将他们的头砍下，但奈何无理谩骂他们的是人类。

“走吧！”

她像个领导者一样对着队员们冷静说道，他们准备离开这里，在人群变成暴徒并且堵住他们去路之前离开这里。

不再被血气笼罩的纪海市到处都是这样的喧哗，有人在哭泣，在歇斯底里地责骂着。鬼杀队能够在这样的情形下保持冷静，就连脾气火爆的李梦瑾都能做到。他们不想解释，不想让组织和鬼存在的事实告知这个世界，而且他们最重要的事是马上安排人员的转移，将纪海市发生的一切传递给泣陵山。

在无止境的谩骂声里，鬼杀队在纪海市里仅存的人员退出了人们的视野。所有人之前都没有商量过完成任务之后在何处集合，但是现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牙之虚塘屋的废墟还在冒着焦烟，每一名来到此处的剑士或是硝都没有出声，他们很安静，每个人的表情都一样，就连姿势都一样。

低头看着焦黑的土地和遍地碎裂的瓦片，一天前这里还是所有鬼杀队人员的“家”，但现在纪海市里，关于鬼杀队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剩下。

最后一名来到此处的剑士是凡璃络，她刚刚感受到身体开始恢复之后就强忍着剧痛站起身，艰难地向这里行走。

“现在怎么办？”

凡幻曦问着两名柱，他们现在是这支队伍里等级最高的人，下一步如何进行需要他们下达指令。

“莹桦大人选择了哪座都市作为新的牙之虚塘屋？”

炎柱双手抱胸，神情严肃，在相关官方力量进入到纪海市之前他们必须完成转移，现在根本没时间给他们悼念。沉积在心里的悲伤必须以最快的时间忘记。

“在文海市，但那座都市离纪海有点远，而且我们这么多人，都还带着刀，很难一起行动。”

“那就分开来，在纪海市里有很多藤之家，他们或许还愿意帮助我们，如果……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所有人分散行动，尽可能藏好自己的身份和武器。”

天羽生的反应倒是很快，她的音色开始向低沉沙哑靠近。这个命令轮不到什么人来反驳，在军队或者别的外界力量介入纪海市事件之前他们必须迅速离开，什么痕迹都不能留下。

从集合完毕到分散，这段时间里除了凡幻曦和两位柱之外，没有人再发言。都市里的藤之家是这支队伍在市内唯一的希望。

泣陵山，鬼杀队总部在前一天晚上都沉浸在不安和悲伤之中。纪海市里的灾难已经传到了这里，主公在读完鎹鸦的信件之后沉默了许久，巨大的哀伤和无助感被他温和的外表所藏匿，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心情影响到别人，特别是自己的妻子。

这里的星光一年四季都十分璀璨，巡逻的剑士根本不需要借助灯光就能够看清眼前的道路。

星光洒下的碎散银光让主公居所的庭院在今天变得尤为荒凉。

莹绮就端坐在产屋敷芸夜哉身边，两人沉默不语，却希望有人能够先打破这一份寂静。

“主公大人，莹绮大人。”

从屋外走进来一位端庄的少女，年纪和产屋敷莹绮差不多，洁白的肌肤在星辰的照耀下显得极为纯净圣洁。她穿着深色的和服，脚步尤为轻巧，像一只小心翼翼飞入这寂静之中的精灵。

“天紫爱柳，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把你从东京叫过来。”

主公面带微笑，但是能够看出笑容之下的哀伤。

名为天紫爱柳的少女十分恭敬地点了点头，她已经知道了让这片山野遍布悲情的原因了。

产屋敷莹绮也对着她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神官莹桦尽到了自己身为虚塘屋将主的职责……在灾难爆发之前，她写信给泣陵山，希望由你来作为下一任牙之虚塘屋的将主……”主公的话语之间存在着突然的停顿，这几秒钟是他压抑自己情感的时候。

“我愿意接下这份责任。”天紫爱柳回答得很果断，没有任何犹豫，就像当年从家族里听到任命通知的神官莹桦一样。

主公大人的声音柔软亲和，但是在此刻依旧有着一股强大且坚定的力量。

“鬼的行动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自大正时期以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了。恶鬼背后是什么样的力量，我们不得而知，这场战斗会持续多久，是否会和鬼王无惨一样让鬼杀队进入到百年的战斗……我们都无法猜测，接下来的一切战斗，要拜托你们了，各虚塘屋的将主，各位剑士、硝、隐以及所有支持鬼杀队为人类而斗争的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