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失败者
成为的鬼那一天，和现在一样，寒冷阴郁，不同的是当时卷过他脸庞的寒风带着高空的水雾，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夜晚还会有这样的雾气。
纪海市，数年前的灯火也很壮丽，虽然比不上如今这般璀璨，却依旧让人魂牵梦绕，让人误以为这座都市愿意接受自己，愿意给予自己美好的生活。
穹苍陵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在身体化为彻底的灰烬之时，他能够记起的只是站在都市边缘的公寓楼楼顶望着从建筑物群里漏出来的点点灯火。就是在那一夜，他下定了决心。
走马灯里的景象让他得到了短暂的新生，躯体承受的痛苦已经消失了。
“混蛋城市！”穹苍陵记得当时自己刚刚下班，已经是午夜，睡意全无，有的只是无尽的愤恨。
他在一家小得可怜的公司里打工，做着最重的活，拿着最符合他底层之人身份的薪水，白天受尽白眼，夜晚难以入眠。纪海市不缺精英，但更不缺的是像他这样活得毫无特色的人，他的名字就是最不起眼的垃圾，如果连他自己都忘记，恐怕就不会有人记得了。
在繁华的都市生活了五年，可是都市的繁华却不愿意接受一位穿着廉价西装，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渣滓。市中心的霓虹灯把光芒编织起来形成了一道屏障，排斥都市里所有活得最艰难的人。
“混蛋城市！”
趁着夜色他爬到了公寓楼顶层，对着远处的光火又一次骂道。五年来，他太普通了，平庸到连自己都开始厌恶自己。每一天，纪海市都在告诉他，平庸到顶点的人无需活着，那些白眼，无端的压榨已经证明，像他这样的人只配成为最低等的一部分，活着完全就是在浪费“活着”所应有的价值。
今晚，他站在高层的寒风里，虽然浑身发抖，但是他还是觉得这里比自己那伸不开腿的住所要舒适。这种舒适感很原始，却是他一直追求的事物。
他骂着纪海市，用尽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肮脏词汇。看起来更像是在抱怨，比街头谩骂撒泼的妇人还要无理。
“像个孩子一样各种抱怨，你只会做这样的事吗？”
直到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身后的男子比他要英俊好多，那种长相完全不像是这个世间所有，在黑暗里比魔鬼还要魅惑妖艳。
说话时像是在吟唱，声音轻柔有些沙哑。
“纪海市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不该受到这样的谩骂。”
“你知道什么？”他一眼就能够看出来对方生活的层次远比自己要高，这样人怎么会理解自己的痛苦。
“我知道的可怕事物比你要多。”男人的笑容没有带着任何嘲讽的意味，但是却令人不适。
“你是谁？”
“我叫命橆，相信我，我知道的事情比你要多很多。”命橆理了理自己的着装，他的眼睛发出晶莹的红色微光，“纪海市无法接受你，但是它接受了很多人。你过得很平庸，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是纪海市却看得起每一位平庸的人，让你们活在痛苦里的并不是都市，也不是那些精英，而是你们自己。”
命橆突然瞬移到了面前，他的视线根本赶不上这种诡异的速度。
“你算什么东西！”
一记重拳却被命橆轻松闪躲而过。他不想面对这个事实，自己虽然平庸，但还轮不到任何人来指出。
“我算不上什么，我甚至连人都不算。”
命橆接下了他的另外一拳，只要稍加一点力量，捏碎他的手骨比捏烂一团软泥还要简单。
“你是个失败者，但又不愿意面对自己是失败者这个事实。有些可悲……”
“关你什么事？”
“对，你们人类的生老病死与我无关，如何在自卑，自怨自艾里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也与我无关。”
“快放手！王八蛋！”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人类最可悲的一面，我想要改变它，改变这个世界，让一些对善恶的评判成为虚无。”
命橆在说什么，他完全听不懂，对方看起来就是一个神神叨叨的神棍，比街道上那些叫卖声更加惹人心烦。
“你在说什么？”
他现在不敢反抗，命橆没有施力，自己的拳头也在隐隐作痛。
“我曾经有过很天真的想法，当时我还是个人类，看尽了世间各种伪善与纯恶，但我还是觉得人类的本性是善良的。”命橆语气很平静，在讲述一个枯燥乏味的故事，“直到伪善和恶降临到我头上，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天真。那些人愿意用尽全力去庇护一个杀人犯，让他免于死刑，只因为他在哭诉自己的生活压力和孤独酗酒的生活，却忽略了死在他刀下的人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折磨……”
“我不想听你的故事，你要是看不惯这些，你自己解决，说出来给我听干什么？”
命橆的话语无法打动自诩“悲剧者”的人。
“你现在的感觉就和当时的我一样，无助迷茫，想要报复却无力行动。你是愚蠢的，但我是悲剧的。”
命橆的眼睛变得更加血红，这让被他双手束缚住的人感到了一丝不安。
“我会把你变成鬼，让你和我一起改变这个世界病态的观念。”
“什么……什么意思？”
命橆没有解释，他的手上开始渗出血液，这些流动的猩红色液体漫延到全身，将那时的穹苍陵吞噬。血液钻进他的躯体内，改变了他的一切。
成为鬼的日子远比身为人的生活来得轻松自在。感受到力量的穹苍陵跟着命橆在一座座都市之间游走，他逐渐发现一直在带领自己的这名男人竟然有多个掩藏的身份，不同的都市都留下了他一笔巨大的资产，如果这些数目加在一起，足以与纪海市所有的富豪相抗衡。
无法照射阳光，需要依靠人的血肉存活，穹苍陵并没有觉得自己受到了什么约束，在 夜晚无休止地猎杀人类，随意释放怒火让他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每天晚上的杀戮对象都不一样，只要是在他眼前出现的，下一秒马上就会成为一具残缺不缺的尸体。而且，除了超出常人的身体爆发力之外，他还能够释放法术，这种如同神一样的感觉逐渐变成了凌驾于万物之上的错觉。
命橆并没有对他每天晚上疯狂的杀戮加以阻拦，就算他开始猎杀同类并以此来获得不同的血鬼术的时候命橆也只是刻意回避他的行为。
在观看走马灯里的场景时，他已经忘记了一切发生转变的那一天是什么样的场景了。那一天发生的一切或许才是穹苍陵忘记自己名字，并且制造现在这样一场灾难的真正原因。
当时，现场只有他和命橆，后者表情冷淡，双手别在身后，安静地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我受够你的监管了。有这样的力量，我们就应该统治，让人类成为鬼的奴隶和食物！”
穹苍陵看着命橆冰冷的眼神，怒火难以遏制，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了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让自己变成鬼的命橆不过就是一块碍眼的石子罢了。
“你在成为鬼的短短几天里就已经杀死了上百人，而且大部分都不是出于对食物的需求。你也吞食了很多自己的同类，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我都没有阻拦，我之前觉得你需要一段时间来发泄身为人类时积累的怒火，但现在我不这样想了。”
“谁管你怎么想了？你算什么东西？自己把自己叫作鬼皇，可笑！”
命橆没有生气，在他面前，发疯般肆意喧哗的穹苍陵不过就是一个得到自己赐名的小丑而已。
“等我击败了你，我会带着全世界的鬼横扫全世界！”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命橆在慢慢展现出了自己的微笑，和第一次见面时不一样，这个笑容十分轻蔑。
“来吧，你从同类身上得到了什么样的血鬼术，都给我使出来吧！”
穹苍陵的怒气达到了极点，他不再忍让，自负地觉得自己能够一击杀死高傲的命橆。
“血鬼术·天降火雨！”
无数火球从天空上落下，全部精准地砸到了命橆身上，在他站立的地点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但是，命橆完好无损地从一片烟云和火焰中走出，这一招竟然连他的衣服都没有破坏。
“我以为你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血鬼术呢，结果只是几颗火球而已。”
穹苍陵没有放弃，一连又挥出了数道光影和冲击波，他用出全部的血鬼术，也使出了浑身全部的力量。
命橆没有躲闪，也没有使用自己的能力来化解对方的进攻，可一连串攻击结束之后，命橆的身体依旧保持原来的样子，不过就是衣服上积起了一层灰烬而已。
“统治人类之后呢？”他慢慢向穹苍陵走近，“鬼还不是会在他们身上施加各种自己承受过的悲痛吗？这样，鬼和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反过来的压迫让你满足，却让更多的人受到痛苦。你果然是个失败者，一切的行为都是为了报复。”
命橆站在穹苍陵面前，直接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头颅，往他的身体里注入自己的血液，“我并不想统治什么世界，我只是想改变这个世界而已，让世界不再于善恶之间做着挣扎。我和你不一样，我听从神的旨意变成鬼。”
血液在穹苍陵的胸口凝固起来，每一滴液体都像一把刻刀，在他的胸腔内雕刻着什么东西。
“我让你成为灭挲，但现在你将成为唯一一只被注入誓符的灭挲，也是唯一忘记自己名字的灭挲……你就是个失败者，不管身为人，还是身为鬼。”
穹苍陵无法反抗，命橆的眼睛让他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只有在心上灼烧的痛苦还让他知道自己没有被杀死。
走马灯结束，明明应该持续很久的影象竟然只播放了这么两段。穹苍陵的过去完全被删除了，是命橆的力量让他的过往成为了空白。
弥留之际，穹苍陵除了不甘的怒火之外什么也没有，他猜测自己的一生都在仇恨，什么事也没做。
地狱的烈火在等待着他，开放在十字路口的那朵诡异花朵并没有指引他前往不同于天堂，不同于地狱的那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