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放弃
凝第一次主动来找魅凶言谈话，她和对方之间的交流很少，而且凝也是那种很安静的人，就算是在那些大型集会当中她也基本上不会发言。在魅凶言的印象里，她早就已经忘记了凝的说话声是什么样的了，因为只有在两人第一次见面，也就是魅凶言让自己的血液把这位少女变成鬼的那一天，她们之间才有短暂的交谈。
魅凶言和凝的年纪差不多，但这只是单单从外表上来判断的，因为鬼能够保留自己变成鬼时的外貌，几岁变成鬼，那就永远保留着几岁的外表，但是按照真正的年龄来看，魅凶言完全可以成为凝的奶奶了。与这样的长辈说话，凝总是很紧张，比面对命橆的时候还要紧张，毕竟命橆基本上不会对自己的手下发脾气，而魅凶言就不一定了，她一直是很冷酷的模样，不允许别人走进她的内心。而现在，被组织抛弃之后，她的性格更加冷漠，对其他鬼喰下达命令之后就什么也不管。
凝主动来找她就是因为她刚刚下达的任务，一个看起来毫无意义而且风险极大的任务。
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阳光只在远处的天空上残留着，而且色彩更加凝重，无法像白天那样到处扩张开，像是一幅调色过深的水墨画。此时的阳光差不多快要消失了，要想天黑之前的最后一丝温暖就只能到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天际去寻觅。魅凶言站在屋顶上，注视着即将消失的光芒，跟雕像一样，但胸口却因为深呼吸而在不断起伏。
“你来干什么？”
她听到了凝跳上屋顶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不用回头就已经知道打破这一份平静的人是谁。
“来跟你聊聊。”凝说道，这时她才反应过来魅凶言和命橆之间另外的不同点。对于命橆的敬畏一直都是存在着，就算是没有见到本人，这样的敬畏还是留存在心底里，而对于魅凶言的敬畏只是出现在与她本人见面之前，只要开始和她的谈话，这种敬畏之心就将完全消失。
凝的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
“这还是第一次吧，我记得我们上一次这样单独聊天还是我用自己的血液把你重新拼接起来的时候。你是第二只鬼喰，对吧。”
“第几只鬼喰我也忘记了，不过那天你救下我，我却还记得。”
魅凶言浅浅一笑，冷漠的脸上露出了同样冰冷的笑容。
“你倒是和我一样，临死的时候都是被人那样子虐待的，不过，当时我被那些人弄死的时候，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我几乎是眼睁睁看着我自己的身体器官一点点离开自己的躯干的。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疼痛还记着……”
“所以说，你在变成鬼之前就已经死了，是吗？”
“是这样没错，我知道为自己已经死了，但是等到我苏醒之后，我的身体竟然还是完整的，全身**地躺在一个他们已经挖好的墓坑当中。”
“那他们呢？那些杀害你的人呢？”
魅凶言的笑容出现了一点变化，感觉像是在嘲讽，鄙夷的味道很重，“他们自然全部死了，我徒手就把他们的身体撕碎。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变成了鬼，命橆大人跟我说是一位神明选中了我让我变成鬼的，可是我竟然还不清楚他让我变成鬼的原因是什么。”
命橆之前在那个空间里说过，魅凶言选择跟随自己就已经违背了那位神明的意思，而现在想到这种情况她竟然还觉得好笑，如果神明复活她，并且给她鬼的能力，就应该在一开始告诉她重生的目的是什么，而不是任由她做出一系列错误的选择。魅凶言，或者说是诺瑟薇·柯璐玲，她现在还在想着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如果当时他能够在复活自己的时候把旨意告诉她，或许成为鬼喰之后，魅凶言的一切都将发生改变。
“感觉，我也是被那位神明放弃了。”
很悲伤的一句话却被她说得极为平静。凝也知道，鬼喰这个群体自出现的时候就好像一个畸形的弃婴，如果没有在中途加入弑阳组织，恐怕他们聚集起这么多人之后连自己的目标都没有。而现在，他们也回归到了起点位置。
“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魅凶言终于在晚风中转过头问道，凝注视到她眼睛的那一刻，并没有觉得她像是那种弃婴，因为她是自己放弃这一切的。那种阴沉的感觉之中还还带着不甘懊恼，但是被冷静的面容掩藏得极深，如果不是凝对魅凶言刚才说的话感到认同，恐怕还无法察觉出这样的细节。
“你还记得命橆在给你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字之前自己真正的名字叫什么吗？”
“已经忘了，我也不想记起来。”
凝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她还在想着其他的事情，想把自己心里的话告诉对方。因为现在魅凶言放弃的并不只是自己的一切，还有其他鬼喰的一切。
“命橆大人没有强制让我们忘记过去的回忆与姓名，除了穹苍陵那个笨蛋之外。但是很奇怪不是吗？自从他赐给我们一个新名字之后，我们就很快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就好像我们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成为鬼的事实，而忘记了自己身为人时的一切。”
“没有人生下来就愿意成为鬼的，如果不是身为人时的躯体已经死了，谁愿意变成鬼？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无法接触到世界善的那一面，谁愿意生活在黑暗之中？”
“你想说些什么？”魅凶言已经察觉到了凝话语当中的异样，知道对方来找自己并不只是为了发表这些感慨的。
“关于你在今晚的计划，你打算让我们制造混乱，引出鬼杀队的剑士，能杀多少就是多少……为什么？这样的行动有什么意义吗？”
魅凶言摇摇头，“没有意义，但是我们就是要这么做不是吗？继续身为鬼喰活下去，我们已经和死人差不多了，难道不应该在死之前做些什么吗？”
“这只是你的想法而已，你恨着人类，所以才放弃了一切。”
“放弃？”魅凶言走到凝面前，现在她把对自己的嘲讽施加到了对方身上，“我有什么好放弃的？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只要今晚鬼杀队能够过来，来一批我杀一批，直到我精疲力尽，直到我的日轮刀达到极限。”
“你在向什么寻求报复？”凝没有畏惧，严肃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她的眼神虽然有着一种消不去的温柔却依旧坚定。
魅凶言面对这个问题没有回答，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自己也不明白，现在却要我们为你做这些事情，如果，今晚过后，全部的鬼喰都死了呢？你难道想要檀梦也成为你无理由复仇的牺牲品吗？”
“檀梦？”魅凶言楞了一下。檀梦还是孩子，虽然因为她的血液而成为了鬼喰一员，但是这仍然改变不了她还是一个孩子的事实。
“如果，你想保护她，你今晚就可以带她走，不过，以后呢？她也是鬼，只要是鬼，鬼杀队就会一直将其视为威胁，不顾一切地想要杀死她，而到最后，她不也要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吗？”
“战战兢兢地活着总比莫名其妙的死亡更加值得。我想，如果真的有神明复活了当时的你，她得到的旨意应该就是好好活下去，因为你之前的死亡就是这样毫无价值的。”
谈话终了，夜色已经完全覆盖上了文海市的天空，今天的夜晚注定不平静。
虽然夜色已至，但魅凶言还未展开行动，当时她仍旧保持着原来的站立姿势，暂时还没有开始行动。眼睛向前看过去，视野直接被更高的大楼挡住，那些还没有被光线点亮的轮廓此刻就像是囚笼一样，束缚住了这位早就放弃了一切的少女。
凝回到屋子里，直接拉起了檀梦的手准备离开，但是已经有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淋鹞世看出来凝想要逃跑，本想拔出月影刀对她来个下马威，但是他的刀在藤袭山上已经承受住了近乎极限的打击，现在使用起来还得小心翼翼。他没有让刀出鞘，直接将其横在手上挡在凝身前。
“你要去哪？”
他问道，同时弦怜糜祢也站在了凝的后方，她想要阻止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争执。
“我带檀梦走，她没必要陪着你们送死。”
凝的语气也没有退步的余地，她一只手牵着檀梦，另一只手反向握住了刀柄。
“怕死的，是你吧。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跟鬼杀队的那名剑士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学会你的血之呼吸法？”
“这些东西不用你来管。”
凝已经准备拔刀了，但就是在这一刻，檀梦抽回了被其紧紧握住的手，这个举动让凝很意外，而且还有一些悲伤。
檀梦跑到了弦怜糜祢身边，她的行为已经向凝转告了自己的决定。
“檀梦，你不应该这么做。”
近乎乞求的话语根本没有得到那位女孩的关注，她冷冰冰地面容就摆在凝面前，谁也改变不了。
魅凶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屋内，面对着一脸愤恨的凝以及在暗自庆幸的淋鹞世，这样的局面她早就已经想到了。
“看来，檀梦也已经做出自己的决定了。凝，如果你不想这么做，我倒是愿意放你走，不管今晚谁会活下来，鬼喰都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凝的眼角已经湿润了，一部分是因为檀梦做出的选择，另一部分是因为魅凶言的这番话语。凝最后看一眼始终用着冷冰冰的表情对着自己的檀梦，向门外走去。这一次淋鹞世因为魅凶言的眼神而没有加以阻拦。
现在，仅剩的四位鬼喰将要开始自己的行动了，他们放弃了所有的一切，今晚或许也该放弃自己的生命。
文海市的月色广场，之前就发生过剑士与鬼喰之间的战斗，那个时候，现场所有搭建起来的简易棚户都被摧毁，大火也驱赶了所有在此居住的无家可归者。但是，仅仅只过去一晚上，人们就忘记了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纷纷又带着自己的麻袋和破旧棉被来这里过夜。今天，他们没有料到自己会在睡梦之中死去，因为那几把月影刀划过他们脖子的时候，一点感觉也没有。
月色广场跟本就没有月色，本就有些杂乱的场地现在看起来更加混乱不堪，血液已经让广场成为了血池，而完成屠杀的人站在一片殷红色之中静静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