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想要让她成为一个乖乖女。
乖乖地读书写字，乖乖地学习女红，乖乖地成为一个淑女，嫁个门当户对……
仿佛人生的一切都已经被安排了。
是一本关于修行界爱恨情仇的连环画，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精彩。
她至今仍然记得，那是一个年轻帅气的北海剑客，和一个总是一身黑衣的云海峰女徒之间相爱相杀的故事。
想到这里，她就仿佛能够感觉到那个矿工男孩儿的委屈。
“我像他这个年纪，也是对外边的世界充满了向往，想要在江湖之上行侠仗义来着。”叶昭颜缓缓从暗处走了出来，“看个连环画而已，又不是看你私藏的春宫图……”
之前一直沉默着的矿工群里响起一片压低了的笑声。
看到是山上的“仙人”来了，管事立马如同川剧变脸一般换了一张面孔……收起了之前对少年矿工的轻蔑，脸上迅速堆起如同见了亲生母亲一般的笑容。
“啊啊，是仙人来了……您居然突然到这种地方来，小的实在是准备不周，有失远迎……”
“这种地方是哪种地方？”叶昭颜没搞懂他什么意思，“这里不也是我全清山么？我不能来？”
“没有没有，哪敢哪敢……”管事赶紧解释，“这不是……如果知道您来，咱这些下人肯定要好好给您准备准备的……”
“我不喜欢那些繁琐的欢迎仪式。”叶昭颜摇摇头，“我来这里，是待会儿要去矿里。”
“天老爷啊……”管事没想到有这一出。他以为这位全清山的“大师姐”只是来随便逛逛。
好些年都没有全清山的“仙人”到这阴暗的地洞里来找灵石了……
“这……这哪儿成呢……使不得，使不得啊！”管事劝道，“这底下都是下贱的奴才在干活呢，咱家唯恐让那些奴才污了您的眼睛……”
“无妨。您去忙您的事情就好了，就当我不存在。我们俩今天也就先下矿随便看看，之后大概还会再来。”
叶昭颜说的话是很客气，但语气却不容辩驳。
管事也只好说：“那……那就依您的。”
……
……
全清山的地下，是方圆几百里内最好的灵石矿脉。
这个好，不仅仅在于它的灵石品质不错。
而且关键的要素在于，它的矿层并不深，易于挖掘和开采。
不像有些矿，位置实在是太深，光是维持一条下降的通道便已经十分困难。
……
全清山本身是研究符咒和阵法的老牌修行圣地，所以对于如何维持矿洞也有自己的一套。
叶昭颜看到，那岩壁两侧，全都贴着黄色的符纸。
和凡间那些道士用的小符纸不同，这种符纸都相当之大，几乎已经是三分之一张门联的大小。
纸上是一系列复杂的道符：其中大部分符咒是用于稳固岩石结构、防止坑道坍塌，但也有一些是为了驱除蝙蝠和其它地下魔兽。
整个庞大的地下网络，光是开掘的入口就有几十处。而内部坑道岩壁上贴着的符纸，恐怕是有几万张之多。
而这些黄纸，还不是随便乱贴的。前一张压着后一张，无数黄纸连成一串，然后串和串之间再由一些符纸进行桥联。
整体上看，就是一条由纸形成的庞大巨龙，镇压着这阴暗的地下森林。
……
如此大工程，其实并不是什么数百年数千年前的遗存……而是二十年前才完成的。
以前用于防止矿洞坍塌的法阵用的不是符纸，而是灵木。
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符纸大工程，其实并不是全由修行者完成的。
这些符被送到矿区之后，便是矿上的劳工们一张一张贴进去的。
光是为了把失效了的灵木法阵换成符纸，就损失了上百人。
至于这上万张并不精巧、但却数量庞大的符纸是谁画的？
很简单……那些用来“凑数”的外门弟子，平时便是用来干这个的。
画这些技术含量不高、但需要重复劳动很久、且非常耗费精神力和真气才能画完的符咒。
每个外门弟子都有一个内门长老作为名义上的师父。师父把这些任务发下去，外门弟子完成任务——以为能够借此进入内门，但其实只是被夸奖几句而已。
……
每个门派都有大量的这种外门弟子。
就像云海峰的那个底层弟子、蹩脚刺客，廖青。
他们的天赋很差，从一开始就无望窥见真正强大的修行法门。
但他们又同时怀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梦想……总觉得某一天，自己就会被哪个长老看上，提拔为内门弟子。
这种梦想吊着他们，让他们拼了命地努力……就像用一块永远都得不到的肉吊着小狗的胃口一样。
为了让外门弟子们在奋斗的路上不放弃，有几个长老还时不时地会给这些外门弟子讲些“人生道理”，比如什么人都要学会做梦，全清山弟子就要会做全清梦……
然而最终能进入内门的，百中无一。
很多人最终选择退出宗门，回到凡间去……就像金州城里给赵家干活的那两位“供奉”，便曾经是天功派的外门弟子。
但也有人不放弃，一次又一次地参加外门弟子的派内比武，一直到七十多岁、头发都已经白了，还在试图通过在比武测试中获得长老们的认可、以此进入内门。
……
……
全清山地下的矿洞里。
走了好一段之后，外边的光已经完全看不见，而里边橘色的灯光在矿洞里亮了起来，吓得叶昭颜差点以为是在做梦、梦里又一次看见了魂灯。
但实际上并不是。
这只是矿上的劳工们使用的矿灯。
温暖的橘黄色光线，照亮了这黑黢黢的洞穴，也让人似乎有些心安。
又继续往前，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出现了一段显得比较平整的石墙。
上边写着几个红色的大字：丙三号矿区。
这个地方，应该是最后的休息场所。再向前，路已经分出了好几条。
矿工们似乎分成了一个一个小队，开始进入不同的矿道。
每一条矿道都比之前走过的路更加狭窄、更加曲折，头顶的岩石也更加低矮，让人感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塌下来。
叶昭颜觉得这逼仄的空间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太舒服。但魔皇大人似乎非常适应这种环境……
缩骨术作用下，他的身高已经不像正常状态下那么惊人。
在这矿洞中，他就像一个老矿油子一样，知道什么时候该侧身，什么时候该低头，从来不会撞上前边的人，同时也不会掉队。
走路有种奇怪的节律，适应了这脚下的高低起伏，仿佛是能够用这节律来节省体力。
而和魔皇大人不同，叶昭颜自己的表现，则完全就是个没下过矿的新人。
磕碰到石头的时候，是用真气把石头直接刮掉的。
也多亏了她是修行者，不然的话在这洞里还真不怎么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