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晨曦从窗外倾洒进来,透过全是灰尘的玻璃窗在起皮的老地板留下斑驳的光影——谈不上有多明晃,朦朦胧胧的宛如刚睡醒的孩子。

窗外,除却夜幕的天空泛着白光,轻飘飘的云层悠闲的变幻着模样。白云下的远山不再只剩下一个黑色的轮廓,渐渐明朗起来。那成片的林木为远山涂上绿色的一抹,想象它们迎着晨风伸着懒腰。栖息其间的鸟儿钻出树窝清着嗓子……

宁静的街道稀稀拉拉的冒出些人来——小贩们在街道两边用改造的三轮车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早餐摊,在那里折腾白冒的蒸雾;菜农们把麻袋里的蔬菜一股脑都倒在地上,空麻袋地上一摊,然后蹲在那里把蔬菜整齐的摆在麻袋上……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早起的小镇人们便会打破这份清晨前的宁静,迎来热闹的早市和新的一天。

可是哥哥他们留宿的店里却和新的一天该有的景象勃然相反——

像是不愿意接受黎明的讯息,厚重的窗帘被拉上,遮挡着蓬发的初阳,走廊和房间里只有昏暗的电灯泛着橘黄色的光,投射出悲伤的影子……

紧闭的窗门拒绝着晨风的恩赐,二十平米的房间里堵着六七个人而显得有些逼仄,因为激动或是悲伤而显得有些急促的鼻息夹杂着一丝哀伤和凄凉。

昨晚还和哥哥讨价还价的老板死了——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眼角膜湿润,瞳孔透明。后颈有些淡紫色的小斑点,下颚看起来有些僵硬。脑袋被砸出一个拳头般大小的窟窿,脑浆和血混在了一起,仔细看的话里面还掺进了几根油腻的头发丝。血液已经凝固,结成血块。

房间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味和屎臭味。

我一阵眩晕,开始反胃,趴在那里干呕。

那老妇人噙着眼泪趴在床边,嘴里反复念叨着,“报应啊,报应……”

小女生跪在地上,低着头像是在哭,但又好像不像。也许是跪得久了,腿有些发麻。她便偷偷的扭了下腰让屁股轻轻的搭在自己的后脚跟上,变成跪坐的姿势。

至于那少妇她还是和昨天见到的时候一样,顶着厚厚的黑眼圈,面色憔悴,一脸的百无聊赖,只是在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生气……

哥哥在这个房间里翻箱倒柜,找出少妇之前藏着的铁锤,上面沾着血。哥哥先用丝巾擦了下把柄部分,然后用手摸住,完后又放了回去。

最后他还走到床边伸手去摸老板的尸体——从裤袋里摸出一个钱包,里面有不少的现金。

哥哥想都没想,直接把钱包里的现金全抽了出来,塞进自己的口袋。

“走吧。”

哥哥转身往外走。

“那个、等等……”少妇开口了,走过来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哥哥的手里,“这是钥匙,店门前那辆蓝色的车便是,有它你们或许会方便些。”

哥哥回过头看着她,淡淡的道,“报警吧……”

说完哥哥头也不回的走了,姐姐大叔和小柔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跟了出去。

我回头看了眼那少妇,只见她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电话一接通她便放声哭了起来——“喂,是警察局吗……”

时间再倒一点——那时候哥哥刚被姐姐大叔叫醒,他们住宿的那个房间就响了急促的敲门声。

小柔走过去开门,站在门口便是那少妇。

她走进房间,直勾勾的盯着哥哥道:“我鞋子也湿了,现在可以请你们带我走了吧?”

哥哥皱了下眉头,问道:“你做了?”

“做了……”

“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自由。并不是几个小时的自由,而是一生的自由。”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就像看似自由的白云最终还是被困在蓝天的囚笼里。人只有死了,才会得到完全的自由。”

骗子!我死了,可是一点都不自由啊!

虽然有些听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但关于死后就能自由的论点我觉得作为过来人还是有权利发表下自己的观点的。

不过就算我说了,他们也听不到吧……

“我不需要完全的自由,我只要一定的自由……所以请你带我走吧。”

“我无法带走你,能带走你的只有警察。”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带我走啊!”

少妇空洞的眼神里全是不甘,百无聊赖的脸开始慢慢扭曲,有了想要表达的情感——怨恨。

“如果你要走,随时都可以,没有人能拦你。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既然你能做了他,那至少说明你有离开的能力。能离开却还一直留在这里,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你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不,或者说是困住你的枷锁才对。所以你才不得不继续留在这人间地狱,任人驱使,过着畜生般的生活。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枷锁就是昨晚和你一起进来的小女生吧?”

“……”

少妇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和惊恐。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表情但应该还是被哥哥给捕捉到了,他用手指绕着自己的鬓发说出了让所有人都咋舌的话来:“你……是她的母亲吧?”

“你怎么知道?”

“这世上最无法掩藏的感情就是母爱……”

少妇低了下头,“没错。小荷是我的女儿,所以我永远都无法原谅那个男人……”

接下来她说了一个让人唏嘘的真实故事:十年前她的第一任丈夫死了,留下她和三岁的女儿,家里还有个好吃懒做又嗜赌成性的小叔子。丈夫死后,她的收入便成了这家人的主要经济来源。虽然小镇上的人劝她改嫁,但一开始她都拒绝了,她认为只要自己辛苦点,多找几份工作总能养活这个家。

可是残酷的现实却把她最初的幻想打得粉碎,她那点微薄的工资根本就不够用。眼看自己的女儿越来越大,为了小女儿能过上好的生活,她渐渐动摇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被小叔子以再婚为理卖给了现在的店老板。

店老板是个皮条客,主要是给在校的女大学生和有需要的客人拉线搭桥,赚取点中间费。少妇嫁给店老板的第一年情况还算好,虽然一开始对他做得事有些抵触。但她认为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卖你买,说白了和市场买菜差不多,各取所需。而且很轻松就能赚到钱,所以她一直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也会被店老板逼迫接客。四年前,店老板利用女儿胁迫她去给招徕来的顾客提供性服务。

“如果我不按照他说的去做的话,他就打小荷,用鞋子、啤酒瓶,只要是他手能拿到的东西,操起来就打……”

少妇哭诉道。

呜呜呜……

听她说完时,我已经泪流满面。

太可怜了……不是吗?

不过遇到这种情况,就应该报警啊!把坏蛋交给警察叔叔处理不就好了?

哥哥摸着自己的鬓发,眯着眼道,“你说无法原谅他是不是因为他后来又逼你女儿去接客?”

“那个畜生……”少妇应该是想起了不好的事,脸上浮现出愤怒悲痛绝望自责的表情,“为了钱,居然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所以你杀他是迟早的事,我们只是给了你一个行动的契机而已。”

“而且你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并不是想要我们真的带你跑路……你为了女儿甘心受人驱使,现在又怎么会舍得丢下她跟我们走呢?”哥哥冷冷的盯着对方的眼睛接着道,“所以你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想要我们穿你的湿鞋。”

“噗通”一声,那少妇跪了下来,头磕到地板上,哭道:“对不起……我本来是想直接嫁祸给你们,但通过昨天的观察和再三思量后发现这很难。而且你们看起来也不是善类……”

“担心我们会事后报复?”

哥哥淡淡的笑着道。

“嗯……所以我只能求你们了。反正你们的鞋子已经湿了,那就麻烦再湿一次。就算是替天行道……求你们了……”

一直没说话的姐姐大叔听到此言后,忙对小柔使了个眼色。

小柔点头会意用粗犷的声音怒道:“你在胡说什么!现在你要做的不是跪在这里说这种无理的要求,而是去警察局自首!”

“求你们——”

“凶器在哪儿?”哥哥问道。

“欸?”

三人大惊。

“我问你作案的凶器藏在哪儿?”

“在楼下,他的房间里。”

“带我去。”

“你……”少妇先是一愣,随即忙叩头谢道,“谢谢、谢谢……”

“不用谢我。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被你那些狗屁故事给感动了,只是单纯的因为你是一个母亲而已。”

哥哥他们走出店门时,天才蒙蒙亮。街灯已经熄了,这条街上还没有什么人。他们上了那辆蓝色的轿车——小柔开车,姐姐大叔和哥哥坐在后座。

“为什么要这样做啊?这件事本来和我们无关的吧。干嘛非要把麻烦往身上揽,真搞不懂你啊!”

小柔一边开车,一边不满的抱怨起来。

“麻烦?我不怕麻烦……这世上没有我怕的东西,只有怕我的东西。而且我们已经有麻烦了,多这一个又何妨?”

哥哥靠在后座上,闭目道。

“但是你这样做对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好处啊?一些日子不见我还以为你变聪明了,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愚蠢!”

“愚蠢?呵呵……如果按照你说的那些有钱人搞慈善活动也是愚蠢的事了?”

“人家那是在做善事!你做得是蠢事!两则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为什么不能。只是我们帮助的对象不同罢了——他们帮助认为需要帮助的穷人,而我则帮助认为需要帮助的恶人。我们都是通过帮助别人而得到精神上的回馈,不是吗?所以本质上来说,我们做得都是相同的事,根本没什么区别。”

“你就是愚蠢,被那个女人利用了都不知道!还在这里狡辩,蠢猪!”

“呵呵……我知道。世界上一切其他都是假的,空的,唯有母亲才是真的,永恒的,不灭的。所以尽管她的话漏洞百出,但只要她是母亲这一点是真的,我就会救她。哪怕她还想置我们于死地。”

“你……你神经病啊!”

“小柔!”姐姐大叔似乎觉得小柔说得有些过分了,皱着眉头道,“别这样说你姐夫!不管他怎么样都是我命中注定的男人。”

“姐姐你干嘛老护着他!他只不过是那位大人的……”

“闭嘴,小柔!”姐姐大叔生气的喊了起来,及时打断了小柔的话,“好好开车,哪来这么多话!”

小柔抬头看了眼车内反视镜,见姐姐大叔真的生气了,忙小声应了声哦。

虽然小柔乖乖闭嘴了,但是哥哥却睁开眼来,眼神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盯着姐姐大叔问道:“那位大人?是哪位?”

“他是唯一一个我们想要侍奉和追随的人……”

“哦?他是谁?”

“他是谁并不重要了,因为那位大人已经去世。”

“如果真的不重要,你们也不会来找我。想必是因为我和他存在某种关系吧?说到底,只是你不想告诉我罢了。”

姐姐大叔也不否认,直接点了点头道,“会有水落之后的一天,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晓一切。”

“也罢……”哥哥耸了下肩退而求其次,“既然你们不愿意说出那位大人的身份就算了,但你们的真实身份至少可以告诉我吧?”

“我们的?之前新闻不是报道的很详细吗?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不习惯,也不喜欢看新闻。”哥哥摸着自己的鬓发道,“因为上面那些所谓的国家大事愚民趣闻基本都和我无关。”

“我叫秦晴,她是楚柔,我们原来和齐尚一样是七军户的人。因为绑架杀人案而成了全国的通缉犯还被当成叛徒逐出了自己的家族,之后我们就一直隐居在白云宫。后面的事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吧?”

欸?秦晴?绑架案?白云宫?我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始快速的在脑海里搜索相关的信息。

“然后因为我而被抓了?”

哥哥试探性的问道。

“你还说呢,哼!姐姐为了保护你,把你藏在地窖里,自己却被抓了。谁又知道你居然和大仇家的女儿狼狈为奸!”

小柔在前面用鼻子冷哼道。

“小柔!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

“姐姐,我不说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就永远不会知道你对她的好!他和大仇家的女儿住在一起,连要被杀了都不知道,还要我们写字条给他暗示!”

“哦?”哥哥皱着眉头,沉吟道,“你们给我写过字条?”

“你想说没收到过吗?别抵赖了,那些纸条我都是亲眼看到你收下的。”

“好了,别说了!”姐姐大叔峨眉微蹙,“大家都没事便好。”

最后他转过头来,注视着哥哥的眼睛道:“我不是七军户的人,不是老师,也不是白云公主,现在的我只有一个身份——我秦晴,是你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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