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的神通没放出来就拉胯了。
他的自尊心,又是绝对不容许他去跟着唐师兄混战绩的。
如果他真的这么干了……到时候唐师兄那边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他就成了个无用之人,更加尴尬。
毕竟唐师兄修的是阵法之道,乃是四平八稳的对敌之策,讲求的是徐图渐进。也许有时候会有一些奇谋诡变,但大多数时候还是相当稳健的。
洪钧这个半吊子符修,修的是战道,在那种阵法面前着实是不相匹配。
——让他去画那些低级而巨量的小型符咒,来给阵法撑住阵角,他才不干呢。这么跌身份的事儿。
让他去投奔叶昭颜师姐,那就更不可能了。他本来就是要在女人面前显摆显摆,现在打不过神兽便灰溜溜跑去找师姐,不是自找嘲笑么?
所以,不管怎么说,这回洪钧是肯定要独立打下一个神兽的。
……
由于之前使用了一个垮掉的符咒、在众人面前出了丑的缘故,洪钧一回到军队的营帐里,就成了“万众瞩目”的对象。
但他不想面对那些嘲笑的目光……他恨,恨之入骨。
那些低阶的修行者,那些蝼蚁,那些蛆虫,那些猴子!
那些人,尽管明面上还会对他表达尊敬,可是眼神里永远都是那嘲笑的光。
洪钧心想,等我的手不再抽搐了,等我能够集中精神,定要让你们全部灰飞烟灭……
“洪师兄,您今天还是歇歇吧,明日再战……”另外的一位进入幻境的师弟好言相劝。
本来只是日常的交流罢了,大家都知道刚进幻境初来乍到,肯定没法很快拿下这四神兽的防御,不如多观察观察,并且稍作休整。
说明日再战,意思也就是大家今天碰了壁,晚上聚在一块儿想想办法,明天再看看。
但不知怎么的,在洪钧的耳朵里,这正常的话语都听起来无比刺耳……
洪钧觉得这个比自己还晚入山门的师弟,是在对着自己阴阳怪气。什么“您今天还是歇歇吧”,这种话不就是瞧不起人吗?
啪地一下,洪钧扬起一掌,把这位师弟手里端来的茶水全部打翻在地。
热烫的液体溅在洪钧光着的脚上,他却浑然不觉。
一股暴戾从内心深处不断地试图向外喷发。
他想要大烟。
只要大烟。
看着茶叶的模样,眼睛里都开始扭曲幻化,几乎要变成烟叶的样子。
“师兄,你怎么了?你看上去好像不太正常。”
这位师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看着满地打碎的瓷片,他用手一块一块捡起来,把它们放到碗里,生怕扎到了光着脚的洪师兄。
然而洪钧的模样还是很怪……神情恍惚。
“没什么。”洪钧独自走了出去,耳朵边却似乎还在回响着师弟刚才的话——“你看上去好像不太正常”。
他快步离开军营,往后方走去。已经走远了好一阵子,他却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吃亏。
“我正不正常要你管!”
洪钧愤怒地把手里握着的另一个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
……
此时的他,还在幻境之内。
但由于走得比较远,远离魔界山周边一圈的范围,渐渐地进入了幻境模拟得比较差的地区。
这里模拟的是魔界山周边的村庄、田野、矿山、水果种植园等地。只不过幻境力量有限,许多景物都已经开始重复,人物的行为模式也有些重复,就连动物也是重复的……
比如说,在这一路上,洪钧已经看到了好几只一模一样的黑色乌鸦从空中飞过,飞的方向和拍击翅膀的速度完全一致。
如此一来,洪钧更不把这里的人和物当回事儿了。
估计整个幻境里,模拟得最好的就是那四大神兽了,其余地方皆是虫豸、蝼蚁罢了。
而且,这里已经超出了外界的人对幻境的观测范围。
幻境很大,外边的人不可能从空中俯瞰地上那些渺小的东西,所以从幻境向外播出的画面皆是集中在魔界山周围一圈的地方。
也就是说,洪钧现在在这些远离魔界山的乡村角落里,可以自由地做些愉快的事情,发泄之前心头的不快。
越是不想去想,脑袋里越是止不住地想。那拉胯的符咒还算一般,但师弟的阴阳怪气真是让他感到窝火……现在师弟已经是他的头号敌人。
他觉得必须找点“有趣”的事情来转移仇恨。
走着走着,他看到了一个村落。村子里隐隐有人烟。
正好洪钧也饿了,去村里抢些吃的吧。
打不过魔宗的神兽,收拾你们这些凡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他的步子变得轻盈起来,尽管脑袋还是有些胀痛,左手依然颤抖,如同那些得了“颤病”的老年人一般。
当他快要到村口的时候,几个卫兵已经向村内吹了骨哨,全村都开始混乱起来。
洪钧的步子却依然轻快。他知道,蝼蚁再怎么挣扎,也只是蝼蚁。
他想都没想,伸手在空中画符。
啪啪啪!从他手里飞出十几道符咒的光芒。
由于心神意志不集中的缘故,其中一大半的符咒都打歪了。但这并没有关系……他这一出手,村口整个哨楼都已经被他炸烂,里边的人也没了气息。
碾死这几只“蚂蚁”,让他似乎重新找回了自信。他甚至哼起了歌,晃晃悠悠进了村。
从村口到村中心的这一路上,原本是一片说说笑笑,此刻却噤若寒蝉。
洪钧看到,许许多多的人,正从房屋里涌出来。
有拿着铁锅和铲子的大叔。
有拿着笤帚的大妈。
有举着竹竿的小青年。
甚至连一个学究模样的老先生,都从路边的二楼探出头来,手里抱着一捆沉重的竹简,似乎在找机会要把这些东西砸在洪钧的头上。
这些人的模样十分可笑,可是他们做的事情却不可笑。
保卫这个村子。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洪钧轻笑。
此时此刻,他那打不准的分裂式符咒反而从缺点变成了优点……
许多人扑上来,他便随手画符,手指轻轻一点就倒下一片。
扑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洪钧渐渐地感到有些疲乏且不可思议……为什么这些人就这样来送死?
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所有人都如同不要命了一样,用自己的性命也要让他画符的手迟缓一分。
终于找了个空档,他喘了口气,抓住一个被符咒打成重伤却未死的大叔,质问他:“你为什么送死?”
大叔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一口血狠狠地喷在他的脸上,然后就此死去。
死不瞑目,双眼直直地瞪着洪钧的脸,瞪得他心里发毛。
然后,便是更多的人继续来沉默地送命。
……
一直到把整个村里所有可以见到的人几乎全部杀光,洪钧站在村中央的空地上,抬目四望,四周全是血水与死尸。
直到这时,一个村长模样的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是最后一个来送死的。
洪钧看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骨头,看着他拄着拐杖的模样,嗤地一下笑了出来。
这位老村长是个修行者,不过功力太过低微,连全清山最低阶的外门弟子都不如。
然而老村长却在此时做了一个他无论怎么也想不到的动作……
用手攥住衣裳,捏碎了里面的一个香囊。
一种诡异的气息,从老村长身周散发出来。
……
魔界山周围的村子里,出现的香囊功法自然只能是魔功。
而魔宗最出名的功法,便是魔皇本人的“血功”——【鲜血逆流】。
除此以外,另有数十种与血液有关的神秘功法,皆是【鲜血逆流】的衍生。
其实,力量不是来源于血本身……毕竟如果只是血,只要不停地割一个人,或者哪怕是割些动物的血,便足以使用。
血所象征的,是一个独立生命的意志。
……
满地的血,从尸体身下飘升起来。
可是,这些血液已经回不到自己那已经死去了的主人的躯体……
于是,在老村长口中念诵的咒文指引之下,它们快速凝聚到空中,成为一把巨大的、鲜红的血色镰刀。
数十个村民的生命,汇聚成了这最后的一击!
洪钧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鲜红的镰刀,裹挟着一种难言的悲壮,从空中斩下。
此前所有人惨烈而决绝的赴死,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
噗地一下,洪钧喷出一口鲜血。
他当然不会死……但此刻体内真气也所剩无几,只能勉强保住重要的脏器。
体表的皮肤寸寸龟裂,如同村口那棵老树的树皮一般。
他的血也汩汩地流出,身上脸上如同被千万把镰刀划过,全是伤痕。
……
念完这咒文,老村长自己的眼中也流出了鲜血。
以他这低微的修为,无法驾驭这种通过献祭生命而骤然获得的强大力量,只能付出又一条生命的代价……也就是他自己的命。
恍惚之间,洪钧颓然地倒下。
他听见那咒文,如同不散的阴魂一般,在他耳边回荡。
“血来肃正,血来偿赎,血来光复整个世界……”
然后他的眼前出现了许多稚嫩的脸庞。
是村里的孩子们。
在除了走不动路的老人以外所有的大人都几乎已经死完的状况下,这些孩童从躲藏的地窖里钻了出来,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的手里拿着屎盆子。
洪钧的情绪,从困惑转变为惊恐。
他用尽最后的真气让自己从地上弹射而起,然后飞快地向村外跑去。
一群孩童在后面追着他,不断地朝他扔屎弹。
恶臭的屎液从他的伤口处渗入体内。他只能不断地奔跑,不断地奔跑……
有如丧家之犬。